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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

凌晨一点，连城璧混着空气中弥散的清新剂的味道，咽下了玻璃杯里的最后一口酒。

他和罗浮生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。罗浮生坐上了回神京的车，而他也是时候回无垢山庄了。

“无谢，小傅，走之前给你们介绍一下，”连城璧把白衣白发的男子揽了过来，稍稍推到了一直在旁边休息的两人面前，“他叫夜尊，不仅是夜微岚国际商务会所的老板，也是这栋不夜城大厦的总负责人。”

花无谢别扭道：“夜、夜尊？”

他心想，这两个字怎么写？黑夜的夜，尊敬的尊？现在会有人真的叫这个名字吗？

夜尊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，朝他笑了笑。慢条斯理地鞠了一躬。

“欲得光明，先尊黑夜，鄙人夜尊，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？”

花无谢有些受惊，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：“我，我叫花无谢，您叫我无谢就行……”

“那，这位？”

夜尊指向站在花无谢旁边，一直沉默的人。

花无谢笑道：“哦，他是傅红雪！您叫他……”

傅红雪直接道：“叫我名字就行。”

“傅红雪……”夜尊哼了一声，“好，好名字。”

“小夜原来姓沈，你们叫他沈老板吧。”连城璧温和地说道，“时间不早了，小夜，在明天开业之前，无谢和小傅就留在你这里休息吧。他们是我的贵客，有你在，我也放心一些。”

“为何不带去你无垢山庄？”

“还不是时候。我明天自然会请他们上山。今晚你就安排他们睡在我房里吧。”

“唉？住在这里？”花无谢赶紧摆手道，“不用麻烦了，我和红雪住出去，您明天方便时，我们再去山庄详谈。”

“你和小傅今天能睡在这里，对我而言，就是行了最大的方便，”连城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“晚上大厅还会有点吵，不过没关系，不夜城有41层，而我的房间在最顶层，你们睡在那儿，应该是听不见动静的。如果有兴致的话，欣赏一下龙城的夜景也不错。哦、对了，我的房间里有酒，你们可以随意品尝。”

大概是看在连总的藏酒的面子上，半推半就，困得眼皮打架的花无谢还是答应了。

“这里是我的地盘，没有人能违背我的意志，你们乖乖听我的话，就不用担心、也最好不要担心别的什么，”夜尊打开连城璧房间的门，随意地说道，“夜微岚晚上七点才开始营业，但不夜城还有其他的产业，最早的茶厅是早上九点开始营业，一般工作人员最晚八点就到齐了。你们换洗的衣服丢下这个篓子里，”夜尊踢了一脚放在走廊里的一个竹篮，“八点半会有人来收的，大约十点能烘熨完成，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再给你们送过来。”

花无谢这才注意到，这个走廊还挺长的，而且第一扇房门之后竟然还有一扇门。

“不夜城的作息城壁都知道，所以如果我没猜错，城璧他下午才会叫你们过去，你们可以安心睡个好觉，”打开第二扇门，夜尊突然停了下来，“你们也最好安心睡觉，不要在意这扇门外发生的任何动静。否则……”

傅红雪默不作声地擦过花无谢的肩膀，站到了他的前面去。

于是夜尊回头，和他对视的人，变成了傅红雪。

他好像意外，又好像并不意外，这人无论是谁，对他而言都不重要。终归，花无谢和傅红雪是连城璧的客人，与他无关。

夜尊收回了他侵略性的目光，用拄杖点了点地，冷笑道：“干我们这行的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。不过我想，二位都是明白人，就不需要在下多言了吧？呵呵，做个好梦。”

夜尊走过花无谢的身边时，又顿了顿。他侧过头去，在花无谢的耳边吹了一口气，“小城璧的床够大，房间隔音效果也很好，什么东西都配套齐全，请随意享用，只要您想……我相信，您如果打开床头柜，并且去用那里面的东西，您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的。”

“……”夜尊一边说着，一边越靠越近。他深嗅了一口花无谢发间的味道，继而那两片柔软的嘴唇，差点就要贴上花无谢发烫的耳朵：“祝您晚安。”

要不是走廊没有开灯，傅红雪一定能看见，花无谢从耳根到脖子，全部红透了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见夜尊把第一扇门关上离去后，花无谢还愣在原地，傅红雪轻轻地唤了一声：“无谢？”

“啊？啊！”花无谢惊慌地叫道，“没没没事、我没有！我什么都没想！”

“嗯，”傅红雪有些疑惑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“那就早点休息吧。”

花无谢终于反应过来，吱唔了一声，在傅红雪看破他之前，推开了第二扇门，前脚绊后腿逃进了浴室。

他真的什么都没想，都是那个沈老板夜尊，说得话太不正直了，难道开夜总会的，都是这样习惯暧昧吗？

花无谢总觉得他邪气，流露的情绪不是鄙夷就是不屑，连笑起来也没有开心的意思，活得一点都不真实。

还留着骇人的长发，染白了。戴着面具。拄杖。说话阴阳怪气，给人直观感觉便是诡异与危险。

这样的人……为什么连城璧会跟他有关系？

花无谢一边解衣，一边皱着眉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。

自己之所以会离开神京，是受了连城璧邀请，代表花家去谈一个项目；而之所以来到龙城，则是因为连城璧突然更改行程，把地址定到了这里。巧合的是，傅红雪竟然和素昧平生的罗浮生遇上了，而罗浮生正好也要去龙城，正好也要到夜微岚来。

罗浮生不认识傅红雪很正常，花无谢总是刻意不让傅红雪接触罗浮生一行人。事实上如果可以，花无谢也不想认识罗浮生。但是没办法，稍微偏远的项目总被地痞流氓碰瓷骚扰，万般试过最后却发现还是黑吃黑管用，花家二少爷这才认识了洪帮二当家。

可傅红雪本就心重，花无谢逗他乐子还来不及，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再多看到一丝不漂亮的颜色。

花无谢沉默地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了一边，他在余光扫到镜子里的自己时，这才稍稍回了一下神。

不注意倒罢了，稍微一注意，花无谢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间浴室的配置很奇怪。他环顾四周，一股恶寒渐渐沁入了他的神经。

牙刷、漱口杯、毛巾、拖鞋、浴巾、防水柜里的备用浴袍……一切能找到的日常用品，竟然全部是双份。

双份？是给两个人用吗？

可听连城璧和沈老板的语气，这间房是独属于连城璧一个人使用的。

既然一个人住，怎么会备两人份？

花无谢拿起洗漱台前的两根牙刷，仔细对比了起来。

还是说，早就有人料到了，今天这间房，要住两个人？

他越细想，越是隐隐觉得不妙。

难道这一切都是人为操控，从今早傅红雪莫名其妙去到罗浮生的地盘开始，就有人故意要把他们引到龙城来？






16.

等花无谢洗完澡出来，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。

他擦着头发，一边揉一边打着哈欠道：“红雪，去洗……”

哈欠没打完，话也没说完，花无谢一抬眼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。

傅红雪睡着了。

他坐在落地灯下，胳膊放在旁边的桌子上，枕着头，安静地呼吸着。光从他的头顶泄下来，让他的轮廓顿时清减了许多，一半有余都朦朦胧胧的，随着他呼吸时起伏，被罩在明灭不定的阴影里，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。

花无谢蹑手蹑脚靠过去，越近了，越觉得自己贪心。再近也是不够近。

他最后站定在傅红雪的面前，抬起手。手伸至傅红雪的肩上时，他又微微缩了一下指节，像触碰一杯他明知滚烫的茶，定住身形还不够，他需要定住心神，才能握住他。

“红雪，红雪，”花无谢轻轻唤道，“醒醒。坐着干什么呀，要睡，上床……”

傅红雪心重觉浅，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便惊醒了。他下意识去抓触碰了自己肩膀的手，凝神间，便只听到花无谢对他说“上床”二字。

花无谢被人稳狠地抓住，措手不及，一时间也愣了神，结结巴巴着吐完了“睡”和“觉”后，只管憋红脸、无辜地看向傅红雪：“红雪，你干什么，你、你抓疼我了。”

傅红雪也是耳根一烫，“没什么。”

他匆忙放开，只听得花无谢轻咳后，继而问他：“时侯也不早了，你是直接上床，还是先去洗个澡？”

傅红雪几乎是被自己莫名狂跳的心从椅子上揪起来的。

“我就在这里，”他一字一顿，强作冷静地强调道，“坐着，睡。”

“啊？”花无谢疑惑地眨了眨眼，“你不跟我睡吗？”

“我，不……”傅红雪一时语塞。

“怎么？难不成，你怕我睡相不好，跟我睡的话，我会挤到你？”花无谢绽出一个狡黠的笑容，“哎呀，我保证，不会挤到你的！你看你看，这床很大的，别说睡我们两个人，就算再来两个，也没问题。你就别死撑着坐在这里，到床上去睡觉吧！”

原来是自己误会了……

傅红雪想通后，心情顿时有些难以言喻：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花无谢“嗯？”了一声，担心道：“那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……”良久，傅红雪叹了口气，“我先去洗澡吧。”

花无谢听到这里，转身让开了，顺势也就坐到床上。他蹬了蹬脚，一下子就把拖鞋飞了出去。

“唉？！”

傅红雪走到半道，应声回头。

撞见花无谢尴尬的笑容，傅红雪又叹了口气，回去帮花无谢把拖鞋捡好了摆正，花无谢小小地嘟囔一句“谢谢”，只落给傅红雪听到，傅红雪这才放心去洗澡了。

听到水声，花无谢又坐了一会儿。他这时候连手机都懒得玩了，两只眼睛只管滴溜溜地打量连城璧的房间。这间大大的房里再也没有别的隔墙了，除了一张大得不正常的床、一个床头柜，一张书桌、一把老板椅，一件书柜，一张玻璃圆桌，两把藤椅，再也没了别的家具。

摆设也很简单，于是显得房间格外空旷，花无谢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这些东西如此设计的缘由，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，直接躺了下去。

床大得够他打好几个滚儿了，花无谢翻了会儿，又觉得自己幼稚，面对着墙便停了下来。

停下来，一下子就安静了，他屏住呼吸，忽而又听到了水声渐起，像远山上的某处佛塔有角铃声动，顺着风，悠扬地飘过他的耳朵。

他听不太真切，便不由自主地竖高了耳朵，瞪大了眼睛，仿佛隔着墙，也看见了那远山被雾气缭绕的模样。

花无谢就这样躺了许久，直到突然惊醒，他立刻翻身，背对那墙了，猛地用手捂住已然笑僵了的脸。

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嚎叫，躁动逼他又坐了起来。可是空旷的房间偌大的床上只剩了他一个人，他无事可做，只好四处翻找。

“小城璧的床够大，房间隔音效果也很好，什么东西都配套齐全，请随意享用，只要您想……”

他蓦然想起了夜尊的话。

“我相信，您如果打开床头柜，并且去用那里面的东西，您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的。”

床头柜……

花无谢一点一点转过头，让自己的视线落到了那个漆黑的木制床头柜上。

“和有情人……”

花无谢又猛烈地摇起头来。可是夜尊的声音太响了，一直在他耳边回荡，像个复读机似的，喋喋不休。

“做，快乐事。”

什、什么呀！花无谢咬着下唇，在内心里反驳：他那个语气，明明是下流事还差不多！

可鬼使神差的，花无谢的手已经搭到了床头柜的柜把手上。

他还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。因为这里的一切，都充满了诡异的感觉，夜尊跟连城璧关系匪浅，单提一个床头柜，绝不是为了调戏一个自己才认识的人……吧……花无谢暗暗分析道，肯定是要告诉我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
就看一眼，我就看一眼……

随着抽屉拉开，花无谢渐渐眯紧了眼睛。

就看一眼也没什么的，我、就算放的是那种东西，我我也成年了呀！有什么不能看的！大不了跟警察叔叔举报！

“唔！”花无谢鼓起勇气，终于睁开了眼。

抽屉里中央安安静静放置着一盒薰香，淡雅、古朴。

“啊？”

透过正中央一线透明的包装纸，可以轻易看出这盒熏香是四支装，并且每根都单独分隔，上方用镀金工艺分别镌写着“风”、“花”、“雪”、“月”四个书法字。其中“风”、“月”处已经空了，大抵是先前就被用掉了。

看包装，感觉还挺高档。花无谢无视了抽屉里另外两个东西，直接拿出了那盒已经被用了两根的薰香，打量了起来。

“哇，配套的连火柴都是松木的，城璧哥哥真会享受……嗯？日文？难怪还有鹤与菊的暗纹……”

花无谢看不太懂日文，琢磨了一会儿便安定地放弃了。

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内盒，用双手捧稳了，才敢细细观察。

在暖色的灯光下，两根细长的、深棕色的熏香躺在金黄的绒布上，美得像一件极易消逝的艺术品。

花无谢福至心灵，霎那间明白了床头柜上摆设的玉雕似的小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。他取出其中一根熏香，配合着玉雕立起来了，再用火柴去点燃它；没一会儿，一股寒雪清冽的香味便从火光明灭处，黯然地弥散开来了。

花无谢凑近闻了一下，清冽之余竟然立刻有了飘飘然的醺意，回甘又引得他想躺下去，好好欢梦一场。

原来是安神助眠的东西，却让夜尊说得那么暧昧，真是的，信了他的邪……

傅红雪出来的时候，花无谢便是躺下的，没有跟傅红雪打招呼，大概是已经睡着了。

傅红雪第三次叹气。其实他也不是哀叹或者抱怨什么，仅仅是面对花无谢他总有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。花无谢换下来的衣服全部丢进了走廊里的竹篓，自然只穿了一件酒店标配的睡袍，这样寸缕不盖地睡觉，很容易感冒。

傅红雪思量了一下，最后还是决定睡床上去了。这床也的确够大，哪怕花无谢手脚并张占去两个人的位置，剩下的空档也足够傅红雪睡了。

唯一不好的就是这被子，怎么说，床大，连着被子也大？一张床就配了一条被子，这尺寸一看就是特别定制的。傅红雪原本就不太想跟人同床，这下好了，不仅睡到一张床上，连被子也要睡一条。

而且这毕竟是连城璧的房间，连这种睡袍也是丝质的，花无谢穿得舒服，傅红雪反而有些不习惯，他皱着眉头好一会儿了，都没能睡着过去。

反而还隐隐觉得热……

睡觉发热很正常，但是这种燥热，他本能地觉得不妙。

像是有小虫子似的，在他血管里毫无章法地乱爬。他心烦意乱，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血液怎么流，最多是多呼吸几口夜里冰凉的空气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空气里弥漫着的暗香，明明也是清冽冰凉的质感，却不知为何，丝毫不起作用。

傅红雪的呼吸声渐渐沉重了起来。继而他在烦闷之余，听到了静谧的夜色下，另一份压抑的呼吸声。

“……”傅红雪张了张嘴，他没能说出话，但他毕竟和花无谢睡在一张床上一条被子里，他能感受到花无谢现在的状态不太好。

傅红雪稍稍拉下了一点被子，花无谢毛茸茸的头发也稍稍露出了一些。他犹豫了好久，才谨慎地伸过手，去碰花无谢的额头，然后惊讶地发现那片皮肤烫得吓人。

傅红雪这下半坐起来了，直接把花无谢遮住脸的被子扯了下来。房间里没有灯，但是花无谢双眼里溢着的细碎的光芒，他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
“红雪……”花无谢的嗓音哑哑的，也软软的，的确像是感冒发烧，整个人都糊涂得不行，连一贯的撒娇都变得有气无力，“我……我好热……好难受……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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