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民国au…节奏比较慢,写得也比较乱,篇幅也不短…凑合看吧
1.翌日
“照片洗出来后,放到这个盒子里。”
“放到盒子里?”
“吴先生叮嘱的,他明天会过来拿,到时候你给他便是。”
2.下周
吴先生不常拍照,他更擅长画下他喜欢的东西:风景、人物,什么都行,他喜欢就画了,不喜欢的谁赖也没用,一起教书的东方小姐就常常说他任性。
东方小姐这样打趣他的时候,吴先生便要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。他的同僚对他知根知底,是明知他从不任性也从不叛逆的——他只是过分坚持一些事情,而原则与底线以外的,他总是好说话得很。
因此他大部分的学生都觉得他好说话,是个格外有涵养的先生,只要不违规,吴先生待人总是温和的。
这引得新来的学生叽叽喳喳猜测他的身世,是有个当官的父亲,还是商人的儿子。路过的东方小姐听到了,大吼了一声,学生们当即四散而去。
吴先生笑了笑,便说:东方先生,你就让他们说罢。他们不在这里说,终归也要在别的地方说的。
东方小姐没好气道:反正不许在我眼皮底下乱说。
吴先生就不说话了,带着温和的感谢看了她一眼,悠悠软软的,像一条月光里的小溪流。东方小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,心里却在叹气,她不好提,但她觉得,吴先生确实是变了。
章先生离开五里桥,对五里桥而言或许是好事,他的离开变相换来了五里桥短暂的和平,但享受和平的范围不包括吴先生。她知道章先生不喜欢做无谓的事情,包括无谓的杀人——这人有高超的手法,但他不沉溺于此,他的原则是只杀他必须要杀的人——那么他杀死吴先生,应该是一件他不喜欢的事情。
可这点东方小姐也不能确认,她连章先生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,如何去揣度一个善于并且时时刻刻都在伪装自己的人呢?或许他连“伪装”本身都是伪装出来的。
想到这里,东方小姐免不了要唏嘘:他们几个曾经是很亲密的同僚,三五年渐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可他们几个也是轻易的陌生人,一瞬间就断绝了所有联系。
没有人知道章先生去了哪儿,大家在意的是章先生争取来的和平能维持多久;也没有人在意章先生去了哪儿,或许他死了也未可知;在这个年代,大家都只在乎自己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,太遥远的,譬如理想、譬如爱情,终归没有人敢去在意。
这样是很可悲的,五里桥的先生都坚持这样想。
过了会儿,东方小姐和吴先生走到了分叉路上,东方小姐站定在枯树下,吴先生例常目送她。但今天东方小姐没说“明天见”,她轻轻地垂下眼帘:下周恐怕要去一趟三河滩。
吴先生也轻轻地说:下周吗?
东方小姐点了点头:嗯。
吴先生说:下周潮雾,可趁夜色。
末了,吴先生又补充道:五里桥现在只剩下你我,你留在这里照看学生,三河滩我一个人去就行。
东方小姐随口道:凭什么不是你看学生?
吴先生愣了愣,却仍是温温柔柔地解释道:潮雾夜必定要淌水,这时节的河水又太冰,衣服也难干,对女同志身体不好。
吴先生的道理摆得很诚恳,处处都在为她考虑,可越是这样,东方小姐越觉得,吴先生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章先生了。
这可不是什么好事。她怕吴先生学到最后,也一去不复返。
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站在枯树下,各有各的坚持与担忧,他们像两颗等待春雨的枯草,头发和衣摆都被风沙刮得过分飘摇,直到夜色开始浸染这四粒充满血丝的眼球,他们才无声地告别了。
从翌日到下周,他俩谁也没提三河滩的事儿。
3.次月
吴先生骗了东方小姐。
他没有淌河,也没有去三河滩,他在河边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,敌人死之前他才逼出真相:位于三河滩的组织已在一个时辰前被剿灭,是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的。
他不可置信,又觉得是意料之中:那人姓章吗?
敌人惨笑一声:谁知道呢,他昨天可能姓章,明天就有可能王,百家姓那么多,他爱姓什么姓什么。
这一瞬间,吴先生竟然被一种扑面而来的巨大的悲哀击倒了。
他失神地杀掉了最后一个敌人,手法疾速,一贯压缩了敌人的痛苦。鲜红的血液从敌人的脖颈处涌出,像一股温热的喷泉,他就那样皱着眉,以一种茫然的眼神质疑着他所能看见的一切:那红的是什么?这周围黑的又是什么?……直到最后,敌人的血液冷却了,他也和尸体一起缓缓地瘫坐到枯黄的沙滩上;他的右手还握着刀,但他的意识已经感知不到任何事物了,只是任由敌人的尸体依偎在自己的怀里,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。
至此,他与章先生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了,他虽然一直在躲避,可他知道:他连告诉自己的信仰都是假的,更何况一个名字。
又或许,信仰本来就和名字一样,说说而已的东西,随时可以更改的。
吴先生没有去三河滩,他把死去的敌人埋在枯草里,一个人沿着月色走了好久好久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东方小姐说,毕竟章先生也算是给五里桥换来了和平的人,所以大部分人觉得这个来路不明去向也不明的人其实不坏。现在这个不坏的人以一己之力覆灭了他的上级组织,他……他实在无法将文质彬彬的章先生与杀人如麻的黑衣人联系起来。即使没有证据他也深信不疑。
吴先生痛苦地想:既然才出的事,我还是回组织看一眼罢,或许会有什么线索……又或许,下个月的潮雾夜,我还得再演一次。
4.明年
吴先生赶到组织前址的时候,夜已经去了大半,灰蒙蒙的天将明不朗,压得人心烦意乱。他穿得少,西风一起,他连睫毛都在阴影里打颤。
组织已经被烧成灰烬,只剩下几个金属制品还看得出些许轮廓,别的全都残败了。吴岳有些悲怆地在废墟上行走,每一步都迈得苍老无比,仿佛脚下踩踏的是他自己的骨灰而不是其他。
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里巡视,脚步长长连出一个又一个圈儿。他被这些圈儿桎梏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,越走越恍惚,最后他双腿一软,跌进了那些残渣里,跟它们和谐地融成一团。
他的脸贴着残渣和土地——前者是他的理想,后者是他的母亲——他回到了构成他生命之所有的怀抱,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。于是他无力到连哭也不是很敢,像一个被抛弃的婴孩,痛苦与害怕使他失去恸哭的权力,即便有眼泪也只能一滴一滴地掉,每一滴眼泪还得藏得小心翼翼。
吴先生就这样蜷缩着,睡到了太阳升起来,直到有一个人停下了前进的步伐,站到他身边。
“吴先生?”那人似乎有些诧异,“吴先生?你没事吧?”
“我……我没……”吴先生揉着太阳穴,在那人的帮助下坐了起来。他费力地喘了好几口气,直到冰冷的刺痛感重新充盈他的气管,他才有睁开眼睛的动作,“章……?!”
“是我。你怎么躺在这里。”
“我正要问你,”吴先生既着急又谨慎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“路过罢了。”
“路?路过?”吴先生不可置信道,“那这里……”
“什么?”
在章先生显而易见的疑惑里,吴先生沉默了。无论他的反应是真是假,继续追问都已经没了意义,但凡章先生不想说的,吴先生明白,自己是不会得到答案的。这个道理他在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月里就领会到了。
“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。”
章先生笑了笑:“我也是。”
“离开五里桥后,你去哪儿了?”
章先生想了想,才说:“金陵,庐州,北平,还有一条船。”
“一条船在最北的雪山里!”
章北海点了点头,“是啊,”他轻轻地叹道:“可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吴先生哑然失色。“……”
末了,章先生又笑了一下,他嘴角的弧度好像能够包容一切似的,“我忘记了,吴先生本就是北平世家出身,知道一条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。”
“我,”吴先生张了张嘴,他知道章先生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,再隐瞒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,不过他仍然说得十分艰难,“我知道一条船,是因为……我去过。”
“哦?”
“我去过,”吴先生的语气渐渐肯定了起来,“如果你也去过,你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……所以,”他抬起头,平静地看向章先生,“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?”
章先生的目光不躲不闪,他坦诚地回道:“我得知一条船的途径与你相同。”
可我们的颜色不同,吴先生悲哀地想到,现在一条船被蓝色的人掌控,红色的人已经进不去了。
“我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,可我们还是变成敌人了。”吴先生惋惜道,“在你杀掉我之前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,可以吗?”
“我杀你干什么?”章先生第三次笑了,“提问请便。”
吴先生张开双臂,他瘦削的躯壳在漆黑的背景里显得十分羸弱。“这是你的杰作吗?把红的变成黑的。”
“你是说这片房子吗?我只是路过罢了,并没有烧掉它的可能。”
吴先生立刻接道:“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。即使有,我也问不出口了。”
章先生更突然地接道:“吴先生,我很怀念在五里桥、我们之间开诚布公的日子。”那几近就是在逼问吴先生了。
“我也是。”这次轮到吴先生笑了,他其实也可以很包容,无论是对别人,还是对自己,因为这些年他走过来后已经变得足够坚强,能够承受绝大部分的结局,“那我们明年还能再见吗?”
“或许吧。”章先生眉目淡淡的,语气也淡淡的,吴先生看他,就在他眼帘下垂的速度里,蓦然悟到了一些时光缱绻的味道。
他们认识有一些年头了,分开也有一些年头了,可这年头人能活下去都实属不易,更别提有尊严地活下去。现在他俩还都算是个活的人——一撇一捺,顶天立地——可没有人可以定论,他们一辈子都能够问心无愧。
“那、下辈子呢?”吴先生还没说完,自己已经笑出声。他彻底地放松了下来,再也不用力地审视章先生。他盘腿坐在红色的灰烬中,双手撑在尚有余温的大地上,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道,“我知道你不信这些。反正就算约定是明年、次月、下周、翌日,我们也没可能再见,更别提来生。”
章先生蹲在他面前,与他平视,“你也不信。”
“是啊。所以我说如果——如果有来生的的话。”
“做这种假设没有意义,它不会发生的。”
“我知道……我只是突然期待真的有来生,可又不想真的遇上你。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太重要,总会让人变得除此之外的,都可以轻易地抛弃……我知道,不止是你、我,凡是走在这条道路上同胞与同志,都是这样的人——只要是为了这份伟大的事业,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。”
“既然如此,哪怕是为了这份事业,你我还是坚守唯物主义的信仰吧。”
“这我也知道。”吴先生想起什么,手忙脚乱地翻起口袋来,“对了,上次在五里桥,我们和学生们的合照……”
“不用麻烦了,你留着吧。”不等吴先生再说什么,章先生已经站起身,而他的白马正乖巧地朝主人走来。
它又聪明又健美,迎着朝阳嘶鸣的时候,浑身都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。吴先生笃定这匹马一定跑得很快,便由衷地感叹了一句,这时,已经上马的章先生忽而转过方向,朝他点了点头,“对了,它叫长安。”
“那下次见面,我再给你。”吴先生抚了抚白马的鬃毛,温声唤道,“长安,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章先生也回得温柔,仿佛是替白马还尽礼数。
5.来生
“哟!吴先生,您来了?”
“您好,我是来取照片的。”
“在在在,给您备着的呢!您打开瞧瞧?”
“嗯。”
“洗得还不错吧?哎哟这老胶卷,可费了我老大的功夫!”
“真好。谢谢您,老板。”
“嗨,您千万别客气!这照片拍得也好看,能洗出来我也开心不是?这上头是您年轻时候吧?嚯,这军舰真气派!”
“是啊,是我年轻时候,和我的海军战友。”
end